来源:淄博日报□冯彦伟 日期:2024年7月11日
博山陶瓷琉璃大观园素来脍炙人口。淄博烧烤的出圈,吸引人们从全国各地而来,或感受热闹的古城盛况,或品味特有的风味小吃,或选购特色的陶琉产品。人们走在时光的隧道里,唤醒起时代的美好记忆。
幼年时,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里,我耳闻目睹了前辈们拓荒创业的风貌。博山山多地少,最初的陶瓷厂多建在深谷、居民区和陶瓷历史积累的垃圾山上,发展的空间很小。当时镇上流传着这样一个顺口溜:“牛拉碾,驴打场,成型手拉坯,干燥靠太阳,一座破圆窑,围着几间小草房。”的确,风雨飘荡中的年代,中国的陶瓷业根本没有走向社会化大生产的条件。陶瓷业要有大的发展,离开社会化大生产是不可能的。新中国的诞生,给陶镇的人们带来了发展的机会,但机会需付出更大的代价。硝烟刚刚散尽的古窑场和成份相当复杂的各式小作坊,给改造出了不少的难题。
“一进山头庄,到处烟罡罡,十里不见树,垃圾堆山冈。”这就是当时的真实写照。那些年,在工厂的人们,都在生产、生活的空隙里参加义务劳动。义务劳动成了他们的一种生活习惯。有的上班前或挑上一担,或推上一车;有的下班后披星戴月,挑灯夜战,干上一阵。很长一段时间,节假日不休息,扁担和小车成了人们的旅伴。四十年后家里迁居,父母用过的扁担和小车,还规规矩矩放在杂物间里。看到它就想起那个火红的年代,心里充满着深深的怀念。尽管那时的生活、工作是苦了些,但他们的脸上却洋溢着灿烂的笑容。搬走渣子山,填平一条沟。几年时间,人们搬运垃圾近四万立方,垃圾不见了,深沟填平了,创出了肩挑、车推的奇迹。当人们再一次从这里走过,你仍然可以从那些曾经参与“移山”的“愚公”那里感受到赞叹和自豪。
高中毕业后,我下乡到了临淄。隔壁赶马车的李叔听说我是从博山陶瓷厂来的,总是向我描绘他到镇上拉窑货时见到的“情景”,还时常开玩笑说:“博山坛、罐、琉璃蛋,没多大出息。”我却坦然地笑了。作为陶琉的故乡,面貌日新月异,同时也重视环境治理,老皇历翻不得了。
再次相见已相隔二十多年。1983年,我从部队回到地方,年轻好胜,找份合适的工作也不是难事。父亲说:“咱祖祖辈辈都是干陶瓷出身,在外地不方便,好不容易回到家门口了,还是来陶瓷厂吧。”听了父亲的话,我心有不甘,母亲也不大乐意,但闷闷地说不出什么。母亲的心思我懂,她还是倾向写写画画的差使,毕竟我有过多年部队新闻报道的历练,到陶瓷厂弄泥巴可惜了。父亲却说:“‘历练’的地方很多,人这一辈子经历的越多,得到的‘历练’就越多。”我感觉父亲话里有话,再说所有的安置单位也未必那么合适,换一种方式也未必是坏事,于是,便决定到厂里看看。
跟随父亲走街串巷。印象中,沿街的人比现在要多得多,用小车推陶瓷模具的、运陶瓷原料的、拉陶瓷产品的,还有用木车颤颤悠悠运送陶瓷坯的,人来人往,不时从身旁擦肩而过,稍不小心会碰到车子上,直让人提心吊胆。每一条小巷都很熟悉,是我小时候常走的路。我上了小学,再后来上了高中,之后又去“插队”、当兵……已很久不走这些路了。原料加工、模型、成型、彩烤、隧道窑,每个工种都在忙碌,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。
车间里,机器轰响,窑火升腾,工人们在熟练地干着各自手头的活儿,他们好像很期待着发生点什么格外的事儿,纷纷把目光投向我。车间的李主任“王师傅、李师傅、赵主任”地介绍了一圈,还指着正在机器旁压坯的人说,“那是老张,是说相声的。”
也巧,后来与张师傅一个班组,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。张师傅高高的个子,双手布满了老茧,我有些担忧地问,“张师傅,你天天这么干,手疼不疼?”他一边干活一边绘声绘色地跟我讲,“怎么不疼,你若晚上睡一觉醒来,两手就会疆硬,但现在比起过去条件好多了。”
其实,我选择的博山陶瓷厂是大有来头的。博山是中国重要的陶瓷产区,素有“陶琉之乡”的美誉,制陶历史可追溯至新石器时代中期。清康熙二十三年《宋氏旧谱原序》载:“益都之西偏有山城焉,曰颜神镇,名从孝妇。泉水出其祠下,孝水而东可三里,抵黑山西趾,篱落烟火,势与山接者,山头村也。”自北宋始,这里陶瓷业兴盛、匠人云集,制陶作坊星罗棋布,窑炉遍地,熊熊的窑火与市井的烟火气交织在一起,充满了无穷的魅力。
事实上,从远古到现代衍变而来的陶镇,最终衍生为山东博山陶瓷厂。镇有多大,厂也就有多大。1949年新中国成立,博山制陶业开始恢复。1950年,淄博专署机关行政科筹建建华窑厂。1952年,26家地方性窑厂并入建华窑厂,成立地方国营淄博专区实业公司窑业总厂。随后,43家窑厂、釉厂、碱厂等私营企业先后并入,于1957年4月成立山东淄博窑厂,后改称山东博山陶瓷厂。博山陶瓷厂在20世纪90年代初达到鼎盛,成为中国规模最大的陶瓷生产企业,享誉海内外。在计划经济的年代,享受着得天独厚的有利条件,设铁路专运线、批紧缺物资、接生产任务,就连外出开会当领导的都得有提包的秘书。虽费了好多的周折,我终于走进了博山陶瓷厂,也幸运地经历了这里发展的辉煌时期。
那时,这里曾有条河,叫岳阳河,把古镇一分为二,于是便有了河南河北之说;如今,城市不断改造,河上覆盖起来,建起了陶瓷琉璃大观园,这里便成了淄博窑遗址上重生的古镇。
每天清晨,我都沿着曲折的老街,到老窑下的早市上喝一碗豆浆,在朝阳的沐浴中步入单位的大门。傍晚,在夕阳的陪伴下,沿着这条老街走回家中。这条老街,我整整走了15年,踩踏出了一串串古今故事,串起一个个古今的人物,于是便有了散文集《古窑韵事》。从《远去的古圆窑》到《穿越千年的梦想》……许多文章在《山东文学》《淄博日报》等杂志和报刊发表,触摸着陶瓷文化之河,敬慕烟熏火燎的面孔,感受到厚重博大的陶瓷文化,给我以鼓励和温暖。
20世纪90年代后期,博山陶瓷厂退出历史舞台,陶瓷工人也纷纷转岗或者退休了。陶镇跟着萧条下来。我再次离开陶镇。有十几年,由于方方面面的原因,我很少再到镇上去,但偶尔回去,总还想到沿街那人来人往的摊点早市,那热气腾腾的豆浆、豆腐脑、油粉、小米粥等。
今年春节过后,战友来电话说,古窑村改名颜神古镇了,因在里边搞画展,弄了几张门票,邀我过去看看。眼前的颜神古镇,已不是从前的陶镇。就题名而言,为古老的陶镇增添了几多文化氛围。文化是一座城市的灵魂。在对颜神古镇进行“活化”保护过程中,地方政府立足文化“两创”,在保护中开发、在创新中发展,通过招商引资对陶镇进行了整体保护性开发,聚焦文化沉淀与再生、活力激发与释放,经过整体性修缮保护、改造提升、“活化”利用,成为古老遗存与现代业态交织映衬、历史文脉与文化创意相得益彰的文化新地标。更多年轻人不远千里奔赴而来,而它们原来的模样,已经成为一种符号,深深刻在人们的记忆里。2022年9月,颜神古镇正式开园。老厂房与老隧道窑蜕变的现代工业博物馆、古窑改造升级的时尚酒吧、民居改造提升的精品民宿,让历史与现实,在这里新旧碰撞、虚实相生、和谐共融。将工业遗产文化之魂融入城市的文化系统、功能系统和展示系统,颜神古镇实现了工业遗存与城市发展的“互促共融”。小时候,古镇里热火朝天,这里的每一个地方都是一派繁忙的生产景象,现在却成了人们旅游观光的打卡地。高高的青砖砌成的烟囱下面,相邻的是孙家圆窑、半边窑、第五车间、牛拉碾遗址……静静地守候在古镇里,与条条小巷的色调相一致,深沉灰暗,使天空更加蓝,使空中飘动的云更加白。
古朴的馒头窑、斑驳的匣钵墙、沧桑的古民居、废旧的老厂房……作为陶琉文化的传承地,颜神古镇众多陶瓷遗迹历经千年的辉煌。络绎不绝的游人,走在颜神古镇磨得光滑的石板路上,抚摸着匣钵砌成的斑驳墙体,仿佛走进一条时光隧道,穿越千年,唤醒记忆。
行走在如今的颜神古镇里,这里承载的丰富记忆,总能让人缓一缓,慢一慢,让心头的思绪也静一静。见证了当年的老窑和陶镇蝶变为家乡人与艺术亲近的人文佳景……无论我身在何处,都感觉与陶镇紧紧相依。每当我的文字靠近它们时,我就不禁想到在镇上遇见过的人,想到镇上的窑火,想到游客接踵摩肩的热闹景象。
涌动的是人潮,也是陶镇的活力和温暖。
古老的陶镇留住了一座城市的回忆;老窑的遗存,浓缩着陶镇的回忆,包容着一座城市的灵魂。在纵横交错的时光中,那些老街和老厂房,始终静静伫立在陶镇的喧嚣之间。它们经历了岁月的洗礼,见证了历史变迁与文化积淀。
夏日的清晨,天就热得发了狂似的。炎热的季节也挡不住古镇的繁华,沿街的店铺早已人来人往、水泄不通了。早点摊旁也已排起了长队,那热气腾腾的豆浆、豆腐脑、油粉、小米粥,在热闹的景象里格外引人注目。
慢慢地,太阳升上来,天更热了,过往的人更多了。